我是个爱往山水里钻的人,总觉得好风景该藏在人烟稀少处。去年秋天,友人邀我去湖北恩施,说那里的山是水墨画里裁下来的,水是翡翠瓶子里倒出来的。我原是不大信的,待真到了那地界,才知所言非虚,却也生出许多疑惑来。
恩施的山,是会讲故事的。那日在恩施大峡谷,我顺着绝壁栈道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对面的“一炷香”石柱孤零零立着,像个守山的老人。同行的向导说,这石柱经了亿万年风雨,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声造化神奇。可我站在观景台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游客举着手机拍照,“人挤人,人看人,人笑人”。这山还是那座山,可看山的心境,却被人流冲得七零八落了。
要说这恩施的水,最让我难忘的是屏山峡谷。那日清晨,我坐着小船往峡谷深处划,两岸峭壁如刀削,头顶一线天漏下几缕晨光,水面静得像面镜子,船仿佛悬在半空。同行的姑娘们忙着拍“悬浮照”,我却望着岸边的青苔出了神。这水太清了,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头,却也清得让人心里发慌——如此脆弱的生态,能经得起多少游客的折腾?我想起在女儿城看到的情景:吊脚楼下的溪水泛着白沫,岸边的垃圾桶满了没人管,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们举着自拍杆招揽游客,那些本该在火塘边传唱的山歌,变成了景区里的商业表演。
恩施的路,是九曲回肠的腰带。从恩施市区到屏山峡谷,车程不过三个半小时,却要翻几座山,转上百个弯。我坐的包车司机是本地人,车技了得,可即便如此,还是在一个弯道遇到了塌方。看着山上滚落的石头,我突然明白为何攻略里都建议包车或跟团——这山路,可不是随便哪个老司机都能驾驭的。更让人头疼的是景区内的路。在恩施大峡谷,从停车场到售票处要走二十分钟,再坐景交车到景点,又要二十分钟。我见过不少老人拄着拐杖气喘吁吁,也见过孩子哭闹着不肯走。这景区的设计者,可曾想过游客的脚力?
恩施的夜,是裹着酸辣味的。在女儿城的小吃街,我尝了张关合渣、土家豆皮,还有那闻名遐迩的油香儿。合渣的豆香混着腊肉的咸香,豆皮的软糯裹着酸辣的汤汁,油香儿的酥脆里藏着土豆丝和肉丝。可吃着吃着,我却吃出了几分苦涩。这些本该是家家户户灶台上的家常味,如今却成了景区里流水线生产的商品。我在一家豆皮店门口停留,看见老板熟练地从冰箱里拿出预制好的豆皮,扔进沸水里烫几秒,再浇上现成的汤料。那味道,终究是少了几分烟火气。
恩施的人,是矛盾的。在腾龙洞看《夷水丽川》演出时,我被土家族的摆手舞和撒尔嗬震撼了。那些演员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把整个民族的灵魂都融进了舞蹈里。可演出结束后,他们又迅速换上便装,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我在土司城遇到一位卖西兰卡普的老人,他的手艺精湛,可当我问起这门技艺的传承时,他却叹了口气:“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谁还愿意学这个?”
离开恩施那天,我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群山。云雾缭绕中,那些吊脚楼若隐若现。可这美景背后,却藏着太多的矛盾与困惑:当旅游业成为支柱产业,如何在开发与保护之间找到平衡?当传统文化遭遇商业化浪潮,怎样才能留住那份原汁原味?当游客蜂拥而至,又该如何保障他们的体验质量?
或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它让我们看到美景,也让我们思考问题;它让我们感叹自然的伟大,也让我们反思人类的渺小。如果你也想去恩施,我真心建议你做好功课,带着一颗敬畏的心去感受那里的山水与人文。毕竟,有些风景,错过了就不再来;有些文化,消失了就难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