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岳祥咏物诗探微

杨静波

【摘 要】舒岳祥咏物诗数量众多,题材广泛,具体物象纷繁复杂,将其归纳为就物写物、借物抒情、托物言志、咏物喻理四种类型.舒岳祥咏物诗大多寄托遥深,在咏物中寄寓个人遭际及家国之忧.对海宴河清的真诚呼唤和殷殷期盼,对各类奸佞小人的批判谴责,雄心壮志与怀才不遇的深刻矛盾,对理想人格、高尚道德操守的追求与坚持,都是其咏物诗重要的情志内涵.舒岳祥咏物诗在艺术上达到较高境界,这得益于诗人对意象、象征、用典等各种修辞手法的熟练运用. 【期刊名称】《宁波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年(卷),期】2011(033)004 【总页数】3页(P120-122)

【关键词】舒岳祥;咏物诗;情志内涵;艺术特征 【作 者】杨静波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I052

舒岳祥（1219-1298）字舜侯，一字景薛，又字东野，宋台州宁海新宁乡阆风里（今宁波宁海香山牌门）人，宋亡不仕，教书授徒，为天台三宿儒之一，人称阆风先生。舒岳祥是宋末元初一位著作颇丰的诗人，所著诗文凡二百二十卷。就诗歌方面，舒岳祥仅有850余首诗歌存世，基本收于《阆风集》（文渊阁四库全书版）

中。

舒岳祥一生热爱自然，也热爱生活，他善于将天地之间的风云雨雪、草木虫豸，以及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物件家什作为诗材来专门吟咏。这一类咏物诗歌是舒诗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解读其思想感情的一把钥匙。

按照咏物诗的标准，笔者从存世的850余首舒诗中，清理出180首咏物诗，并归纳出三个特点：其一，舒岳祥咏物诗数量颇多，逾现存舒诗总量的 20%。其二，舒岳祥咏物诗种类繁多，涉及7大类（除合咏外）、100多种具体物象。其三，舒岳祥咏物诗中，植物类中的咏花诗、动物类中的咏虫诗最为突出。

舒岳祥咏物诗数量众多，情调不一，主题各异，可分为就物写物、托物言志、咏物喻理、借物抒情四种类型。

就物写物一类占的比重虽不多，但也生动反映了诗人热爱自然、善于观察的品质，以及擅长用诗笔刻画描绘事物的才能。

借物抒情一类的咏物诗，既有心物浑然一体的，也有以外物为内情触发点的，通过对形形色色物象的吟咏，表达了其在不同情景下的情绪情感，真挚而富有感染力。如《十月十八日闻雁》一诗，乃秋季夜闻雁声而作，借着北雁南归，串连起江南和漠北两个时空，“共说江南旧来处，还思沙漠远行程”，诗人在雁声中寄托的分明是其对国事的殷殷关切和隐隐悲情。

舒岳祥的咏物诗惯于托物言志，来表达自我的理想、抱负、气节、操守。如《金线草》一诗，诗人运用欲扬先抑的手法，挖掘出生长在幽僻之地、徒有“金线”之名而无用武之地的金线草，在其纤弱形貌下，具有凌霜傲雪的气节和操守。还有《赋水仙花》《次和杨中斋读阆风菊谱因觅本植斋前韵》《咏鸂鶒》《蜜蜂》等咏物诗，有不与桃李为伍、只将素颜伴红梅的水仙花，有不贪图富贵荣华、只为晚节留香的菊花，还有与野鹭品格迥异、伉俪情深的文禽鸂鶒，以及寒冬之下、敢近梅花的蜜蜂，这些物象都传达出诗人内在的人格操守和精神气节。

在《咏佛见笑》《咏密囿花》以及《宝相花》这3首咏物诗中，诗人突出了所咏对象美丽的花容以及带刺的特性，通过吟咏这些带刺的花朵亦表达了不媚俗的坚贞和不示弱的勇气。

还有的咏物诗表达的是对社会现实的关注、民生疾苦的同情。

借物喻理需要运用更高层次的抽象思维方式，在对事物、现象感性认知的基础上，再经过内在理性思辨、逻辑加工之后得出其本质。此类物象在表现特征上，需要哲理性和象征性并具。“故知天理随机缘，亦本诗人起兴来”（《咏紫荆花》），就道出了舒氏借花起兴喻理的心怀。如《幽疥》一诗，不乏幽默感和乐观主义精神，虽然最后揭示的是无为、隐忍之理。后三类在舒岳祥咏物诗中可谓是占了最大的比例，这是分析其咏物诗内核的文本基础。

由于复杂的时代背景、坎坷的人生经历以及敏感纤细的独特个性，舒岳祥的咏物诗大多寄托遥深，具有丰厚而深刻的情志内涵。如七言绝句《虞美人草》中的虞美人草与其说是吟咏具象的花草，不如说是作了诗人感叹历史兴亡、人生命运起伏多变的一个抒情对象。但与同题的280字长诗《虞美人草》相比，尚显单薄。《虞美人草》长诗由项羽火烧阿房起，至楚汉争霸中项羽失势，虞姬生死相随，后化为草，诗人长歌以遗之收束。但全诗自有其内在逻辑，而并非完全按照时间顺序展开。诗歌中间运用了类似电影中蒙太奇的手法，一边是在叙述历史事件，一边又闪回到后人的传说。后又继续叙述历史事件，但同时又提出“但疑此事史无书，项王溃去姬何如”的疑问，诗人用自己的推测来填补这段历史记载的空白：“只应歌罢王自走，不为虞兮一回首。死耶禽耶两不知，流传想象寄花枝。”在诗末，诗人还联想到了蜀王杜宇化为杜鹃的典故，慨叹人生变化难料。在《雪村闻鹃》“故国亡来身已非，千年犹诉不如归。参天古木魂迷路，谁与黎侯赋式微”中，也抒发了类似的情感。 诗人还有一首《杜鹃花》，其中“我今流涕杜鹃花，为是此禽流血溅。嗟哉杜宇何其愚，万事成败皆斯须”四句，道出人生际遇瞬息即变，难以把握之之慨，由眼前

花景，感时伤怀，有一种历史的苍茫感和个体漂泊无归处的伤感。

在舒岳祥笔下，“虞姬草”和“帝蜀花”，这两种被赋予古老的历史传说和承载着辛酸故事的花草，承担起了抒情客体的重要角色。在战争硝烟四起，局势混乱动荡的易代时期，诗人舒岳祥将目光投注在这两株生长在四野的平凡花草，联想民间传说中它们的不平凡过往，在苍茫的历史年轮的旋转下，喊出了“人生变化那可料，蜀王曾化为子规”“虞死不怜王土葬，帝王岂为儿女仁”的慨叹以及乱世漂泊之下“何必看花与听鸟，老夫日日自思家”的渴望归宿、安定的心理。

除了借花草咏史叹今，舒岳祥咏物诗中不乏歌咏稻花、麦花以及桑花这些带有农味的诗作，如《稻花桑花》《评花》等，诗人的审美与民生视角紧密联系，“稻花花中王，桑花花中后。余花皆嫔妃，以色媚左右。”在诗人的笔下，岁月静好的标志是“麦田望有秋，桑叶行可掇”的景象。

诗人个体在鼎革易代中的漂萍流转仅仅是乱世广大平民百姓一个缩影，由此不难管窥斑见浙东人民在异代的波动中，遭受了多么巨大的苦难！除了在民族大义上，要经受“川逝痛陵迁，春深悲国破”的黍离之悲，还要忍受“多少当时似玉人，埋没沙场随塞草”（《绿萼香梅十树……》）、“狐狸有屋尔得居，室中居人今在无？或言白骨如白雪，雪亦有仁遮白骨”（《春雪》）这样惨绝人寰的死别之痛；即使是在乱境下，保存了生命，还要忍受剥削、流离、饥饿之苦。乱世民生之多艰在诗人笔底就这样真实地展现着，震撼着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读者。

舒岳祥对梅花更是情有独钟，近百首吟咏花木一类的诗歌中，以咏梅诗居多，总计有16首。诗人笔下的梅花不仅是自然之花，更是诗人自我人格的写照。其《对红香梅》小诗中，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白头老翁把酒对着红梅，不求颜色的形似，但赏风致的相同。《解梅嘲》中，诗人与梅花进行了一番对话，这其实是对自我灵魂的一个坦白交代。屋角的梅花嗔笑我为异代之民，我语梅花勿要嗔笑，时过已境迁，我承认自己“难学夷齐饿首阳”，只能“聊效陶潜书甲子”这首自嘲诗，诗人

已超越了第一首诗中纯以梅自况之境。诗末指出，与那些能够“临危不死稳藏身”的“横金拖紫客”相比，抱志守节的诗人宁愿选择“头白空山与鬼邻”。诗人咏梅，不仅直接宣示着个人的情趣爱好，也被视作人格的投射，证示着道德的情操，从其本质来说，是在比德思维的轨迹下，透射出花卉审美崇尚义理、美善相兼的文化精神。

舒诗的比德思维在其他咏花诗中亦有着鲜明的表现。如《咏佛见笑》《咏密囿花》以及《宝相花》这三首咏花诗中的所咏之花，都是带刺的花朵，象征着不媚俗、不示弱的坚贞。在这种美学传统和审美语境下观照舒诗，不难发现诗人的理性精神。诗人在比德的同时，还大量使用类比以及对比手法，如《赋水仙花》等诗作。 舒岳祥的咏物诗中还有一部分是以小动物为主角的寓言诗，如五言长诗《促织叹》、七言长诗《蜜蜂》以及组诗《十虫吟》《续十虫吟》等就较为典型。托物寓意的传统在唐代得到了回归，而宋末舒岳祥的部分咏物诗则在唐诗基础之上又继承和发展了这种传统。从寓言诗学的角度考察这类诗歌，不难发现诗人静听虫吟声声，刻画众生群相。诗人借“避债夫”“水走马”“天水牛”以及“蝌蚪子”讽刺了混迹者；通过刻画“促织儿”“转丸蜣”“蛀地牛”，以及“啮桑羊”讽刺了善营者；也借“攛梭子”之类微虫，表达对善类露死的深深同情。

此外，诗人还对形形色色的担当有为者表达了同情和赞赏。这类诗歌带有寓言色彩，象喻性突出，达到了感性形象与抽象寓意的统一。

诗人借咏物抒发心中之情，胸中之臆；且所咏者小，所托者大。舒岳祥《绿萼香梅十树，咸淳间自内园买归，乱后尚存对之感叹》诗，颇为动人。由诗题中的“乱后尚存对之感叹”观之，尚存的其实何止是梅，站在梅前的诗人不也是劫后余生者吗？当诗人面对的并非是山野平常草木，而是从“内园”购置的绿萼香梅时，笔触间流露出来的感慨就不单单是针对小我了。“缟衣黄里绿云跗，仙家结束来天隅。承平故态今尚尔，流落空山成叹吁。”通过比拟的手法对这高雅的梅花极尽描摹刻画之

同时，诗人也不禁叹吁“多少当时似玉人，埋没沙场随塞草。”这是对沙场上马革裹尸者的遥祭；“杳杳宫车去不回，上林雁过无书到。”这是对流离失去音讯的末代王族的遥思；“内园今更不堪看，蝶废蜂休日易昏。玉砌无人寒兔入，觚棱萋草野鸱蹲。”这是对京城衰败景象的遥望；最后以“黍离麦秀今如此，岂为梅花故断肠”作结。诚然，与黍离麦秀之悲、亡族异代之耻相比，自我的伤感实在不值一提。 舒岳祥咏物诗，无论是象征手法的应用，典故的使用，还是意象的营构，都有效地表现了所咏物象的情貌，诗人创作的情境，还能引发读者形形色色的联想，从而扩大咏物诗的表现力以及意境的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