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140/j.cnki.ydxk.1993.01.020殷都学刊1993年第1期《牡丹亭》的双重文化题旨张海鸥所谓《牡丹亭》的双重文化题旨一是未来指向的:揭示封建时代闺阁少女的青春苦闷和反封建的情爱文明意识觉醒;二是原始指向的:对人类自然性爱的崇拜和张扬。以往的研究注意前者而忽略了后者,这或许是由于对性爱问题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回避吧。其实正是二者的融合才构成了《牡丹亭》人性丰满的文化题旨。汤显祖在剧本中通过“情至”论的直接宣扬并借助梦幻原型模式、死亡一一再生原型模式展示了这双重文化题旨。汤显祖认为情是高于生和死的生命第一要义。为了情“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显然是一个无视当时理教的主情宣言。那么这种能左右生与死的至情之内涵是什么呢?《牡丹亭》告诉人们:是至高无尚的男女之爱。它既包含原始的自然性爱又包含文明的两情相属和自由的、自主的婚姻关系。杜丽娘生死以求的便是这样一种至情。她自称“生生死死为情多”,渴望“但得个秀才郎情倾意惬”。梦遇柳生先是直截了当的两性靖合随后是倾心相许爱他“一品人才潇为他“整一片魂断心痛”决意与他“死里陶生情似海”终于在这种自然的、自由自主的性爱、情爱基础上,死去活来地缔结了婚姻关系。在汤显祖笔下没有什么比这种真实的至情更美好、对人的生命更重要。而这种至情,恰恰是既符合人类原始的自然本性,又符合人类精神的未来指向汤显祖主情反理,并不是对一切情都不加分析地予以宏扬。他认为情有善恶之分。勺愉、’川四梦”中的《南柯记》《邯郸记》就是批判情之恶者;《紫钗记》和《牡丹亭》才是颂扬情之善者。他推崇的是真、善、美的至情并且反对压抑、违反这种至情的理。对于人类的生存过程和文明进程而言,汤显祖宏扬这种至情的积极意义不仅在于他那个时代,而且在于永恒因为人类永远需要这种既保有原始自然本性又总是指向更高级精神形态的至情。情的原始与未来双重指向共同建构着每一个历史时段上的情爱文明。人类情爱文明不论如何向未来发展其原生态的自然本性都是前提和基础,又是原动力。《牡丹亭》“情至”观念的双重文化指向还存在于作家对“存天理、天人欲”的性理之学的否定中汤显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处时代情与理的尖锐冲突:“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在如此势同水火的情理对立面前他一面热烈讴歌人类的真情至性,一面明确否定性理之学在文明规范的外衣掩饰下的野蛮、残酷的反人性本质。在人类文明史上情与理始终处于合与反的关系中.不论理论的分析如何清楚,情或理都不能单独表示文明的程度只有二者的关系才具有文明的程度意义。就二者的区别而言,情主要体现人的自然天性理主要体现人的社会性;情倾向于原始自然本能的自由存在,理倾向于社会规范的有效执行在理与情的关系中的、。人类的生命本质不能无情,人类社会的存在秩序不能无理、。而那.理的文化指向比情复杂得多,理总是历史的有特定范围的。没有永恒,普遍的理。一定的理总有其合情与节情的两面性,既然人之常情具有双重文化指向。么合乎人之常情的理自然也具有既符合人类自然天性;又符合未来发展的双重文化指向一方面而节制人之常情的理职,则从相反的意义上具有双重文化指向另一方面,它以反自然本性为天因而有着鲜明的反原始主义文化指向一由于一定时代的理总有其历史局限,性维持特定时代的社会秩序和人际关系的相对稳定是它固有的功能。因此相对于比它更它的反未来文文明一些的未来之理而言化指向又在所难免具备原始与未来双重指向相对于人类情感文明的必然进步和必然要求而言这就意味着人类文化史上任何一次情抑理或扬理抑情的文化思潮都必然。汤显祖时代的性理之学明确标榜“存天理灭人欲、、”,说明它是人之常情一一主要是两性,间自由美好爱情的对立物碍、。它既有压抑摧残人类自然天性的反原始主义文化指向。又有阻”人类情爱文明向更高级形态发展的反未来文化指向,因此,汤显祖以“情至论反。理学就既有呼唤更高级情爱文明的未来意向,,又有宏扬人类自然本性的原始主义倾向。。二者共同合成了汤显祖理想中的新型情爱文明的健全内涵在《牡丹亭》中称其梦戏创作是日:““梦幻原型模式是,“情至。”论的表达手段汤显祖在《复甘义麓》中自。因情生梦因梦成戏”白石山眉道人陈继儒《批点<牡丹亭)题词》《牡丹亭》中男女主人公各有一梦临川老人括男女之思而托之于梦梅花树下发迹之期,。”柳生“梦到一园之分。,立着个美人’,不长不短。,如送如迎说道:`柳生,柳生,遇俺方有姻缘,。因此改名梦梅”杜丽娘游园成梦死而复生梦中与柳生云雨欢合遂生爱慕之情醒后害了相思病,以致由生到死。,梦是人类精神现象。它与人类生存的实在性有说不清的复杂关系文学着意于人类精神,。的表达便与梦结下了不解之缘就是改变玩状`。然而文学中的梦多数并非真梦的实录而是清醒的创作意识。的产物因而文学的梦比真实的梦更具有反现实或超越现实的文化意蕴人类生存的本质之一文学家比一般人分外具备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理想的追求精神这些不满和追求在文学之梦中可以较大程度地获得逻辑的或非逻辑的自由表述或实现现实苦闷而获得心灵的自由取:;自由是梦的本质要义庄周的蝴蝶梦意在超越生死和物我之界限而实现本体存在的自由;李自梦游天姥意在超越卢生的黄粱美梦意在越过现实的局限实现对荣华富贵的自由获,汤显祖笔下的杜。、柳之梦、用意则在于男女性爱风俗等。、情爱的自由实现和美满婚姻关系的自主缔结人在现实生活中总要自觉或被迫地遵守种种理性规范伦理、硬性规范如法律、、制度。、纪律等因此天、;软性规范如道德,规范就是对自然天性,、对原始本能的束缚社会的.人必须接受束缚,但在心灵深处的潜意识层面中。人却期待着各种本能、本性的自由渲泄在梦幻天地(无论是生理性真梦还是文学性假梦)中自由地渲泄:、人都可以暂时进入一个无法无升华无拘无束的自由境界。抒发、追求实现,、这种自由是情感的而不。是理性的晏几道词纵,其文化指向具有双重性“一面向着原始形态”、一面向着更高级的理想形态,比如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其怠向期待中既有生命原始自然形态的放柳之梦与晏小山词的梦境一样表达着生又有两性情爱追求的自由。《牡丹亭》中杜,活在冷酷的理性规范之中的人类对两性之间性爱、情爱关系的反现实(指向原始)和超现实她是个(指向未来)的自由追求在现实中杜丽娘几乎完全生活在严酷的规范压抑之中活生生的青春女性,“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大自然的蛇紫嫣红、良辰美景,呼唤着她青春意识的觉醒。她“因春感情”触发了深沉的青春苦闷:“吾今年已二八,未得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官之客?昔日韩夫人得遇于郎,张生偶逢崔氏……此才子佳人,前以密约偷期,后皆成。(长叹介)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筹,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泪介)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竟有如许的苦闷,可知现实对她的压抑多么严酷。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正是这现实压抑的行刑队。父亲训斥女儿的原因是:“你白日睡眠是何道理?”为此而“请陈斋长教书,要他拘束身心”。母亲训戒她“何不做此针线,或观玩书史,舒展情怀因何昼寝于此?”“女孩子只合香闺坐凡少年女子,最不宜艳妆戏游空冷无人之处。”杜丽娘无法逃避现实的压抑也就无法解脱青春的苦闷。幸亏人类拥有一个做梦的功能。她在梦中遇到了如意郎君,享受了性爱体验。但梦醒之后,青春的压抑感和苦闷感反而加倍地强烈了。她只好苦苦地寻绎梦中的况味一次次痴心妄想,、做起无尽的白日梦来。以往的研究特别强调宋明理学对人欲的压抑这就很容易把杜柳之梦的文化意义限定在一定的历史时段中。其实在人类文化史上明代与前后的其它时代相比理对情的压抑只不过略有程度的差别而已。压抑是永存的。因此做为一种文化模式杜、柳之梦对于人类情爱文明的发展又具有超时空的象征意义人类有永恒的追求于是就有永恒的梦幻。梦成了文学长驻的原型。梦永远以自由为目标而自由永远指向原始和未来两端。汤显祖写杜丽娘和柳梦梅梦中结合并无现代人常见的恋爱程序那是一种与宋玉《高唐赋》中楚怀王的云雨之梦同形同构、一脉相承的赤裸裸的原始两性欢合形式是人类自然天性的自由渲泄。后来杜丽娘的寻梦仍然是以重温性爱过程及其体验为主要的和基本内容。有了性爱的前提才有了以后的两情相属。在相当长的历史时代里,两性结合先有性爱关系后有情爱关系这正是历史性的两性文明形态。在宋、明理学“灭人欲”、摧残女性的时代,这种性爱一一情爱方式正是对野蛮、蒙昧、残酷的理性规范的勇敢冲击,是对两性文明的热烈追求。这种追求既有鲜明的原始主义倾向,又有明确的未来指向《牡丹亭》爱情故事的双重文化题旨还体现在死亡与再生的原型模式中。文学(以及民俗文化)中死亡一一再生模式常常出现.它总是以反现实和超现实为双重文化内涵,因而与梦意象一样具备了原型意蕴.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人类意识中一个长存的“白日梦”.庄子是个激烈的反现实、超现实主义者。他不但写了著名的梦,而且写死亡和灵魂不死。他头枕侧俄而人梦,梦中与其灵魂进行了一番有关生死要义的哲学对话。这一番描述的原型意蕴有三点:一。,、是灵魂不死这是原始的灵魂崇拜意识是原始思维中人神、鬼神秘互渗的产物。二是否定现实的自然规律对生命的局限。三是对生存自由的绝对化期求。后世文学中的死亡与再生模式,一般都具有这样的原型意蕴。例如《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刘兰芝殉情,灵魂化生松柏和鸳鸯鸟。《韩凭夫妇》中夫妻殉情,魂化相思树和鸳鸯鸟。梁祝故事中梁山伯、祝英台死后魂化蝴蝶。死亡一一再生模式有时以死亡一一灵魂不死的形式出现,例如《长恨歌》中杨玉环死后仙居而且寄物托语给李隆基。《窦娥冤》中窦娥死后灵魂诉冤等等。所有死亡与魂化模式无论情节如何不同,都具备同样性质的两个前提和双重文化指向.两个前提,一是现实对生命本性和生存自由的压抑,二是灵魂不死。双重文化指向均以自由为目标,一是生命自然天性的自由存在一是生存理想的自由实现《牡丹亭》中杜丽娘死亡一一再生模式也同样具备上述原型意蕴。首先是封建伦理规范对青春生命的残酷压抑和青年女性的心灵苦闷爱文明生死不己的执着追求日为柳郎而生。。。这一点已如前述。其次是生命本体对两性情”“杜丽娘,。“只为痴情慕色一梦而亡。。前日为柳郎而死今”“奴家死去三年、为钟情一点幽契重生”死亡与再生都缘于情自由存在。这是人类生命中真诚的痴情两性情感的高级形态式,。至情。其中既包含形而下的生命本能的自然形态、又包含形而上的因此。然而现实容不得这种痴情。至情的真实。、杜丽娘陷入极度苦闷并且无力解脱地利用了灵魂不死的旧说神不死那么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死亡对于她既是反现实的最终形汤显祖自如又是超现实的唯一契机。人的物质生命是短暂的但精神生命却可以永恒所谓灵魂不死。借来了死亡一一再生模式。。说到底是人类追求精因此生存意识不死对杜丽娘来说。是对情爱自由的追求之心不死她的再生也死是对生存。就象征着文明追求的再度升华现状的否定欢合之好同穴”作家让她为情而死正是为了让她因情而再生。生是对生命本质的肯定死亡使她解脱了现实的束缚”告别了生存的苦闷“再死生则使她实现了生存的自由继而。迎来了理想的实现“作家让她先以幽灵的形态与柳生重温云雨“感君情重”冥誓定情至此。谈婚论嫁心廿情愿。作夫妻生同室、,进入两情相属的精神契合阶段,。死去的丽娘重返人间才具备了丰满的健全的两性文明价值的必要程序接下去便是争取夫妻关系获得社会认可的必要程序杜、有趣的是就连这样作家也加进了反规范的内容。柳先“婚走”做了夫妻,然后再与规范的化身一一杜宝争到皇帝的门前现在这种死亡一一再生模式中』。杜丽娘从性爱的满足到情爱的实直至自主婚姻的达成。她根本就无视那个时代现实的理性规范。却一任天性的自由渲泄和情感的自由抒发“这正是汤显祖合向神往的两性文明论、她通过死亡一一再生原型模式成功:地表达了这种具备原始与未来双重文化指向的文明追求以上对情至”梦幻原型、死亡一一再生原型的分析旨在说明《牡丹亭》爱情故事的文化题旨在于呼唤新型的两性情爱文明而这种文明是原始性与未来性的融合(上接“页)家`之会果然不出红娘所料”,张生入园赴会`,偷香不成反惹一身躁“。红娘得理不让人`把以“社不自许的张生痛快淋漓地奚落了一番,,:猜诗谜的社家”“森拍了“迎风户半开“,山障了“隔墙花影动”、“绿渗了。待月酉厢下,,,。森拍”、山障”、绿惨。”,都有,合错解”之意,显然作者是在借红娘之口明确指出张生误解了简意不说张生误简,可是长期以误解来世人囿于成说以讹传讹反说莺莺赖简。辜负了作者的良苦用心了古典名剧的重要关目实在大有为其正名的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