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冬天悄悄过去

新田的冬天像人妖。人妖虽有些女人的表征，但到底不是女人，没有女人味儿；新田的冬天也同样只是有点冬天的表征，比如有点儿冷，有点儿干，还有点儿风，但都不彻底，加上触目所及的是那些近似休眠的常绿树，一身疲倦地绿叶犹如中老年妇女硬“被年轻”的脸，看着不是滋味，所以这冬天到底也不算是冬天，没有冬天的味儿。

新田的冬天常常是不雨也不晴，感觉天就在头顶，灰蒙蒙的，白惨惨的。看不见寒风中抖动的衰草，看不见直指苍穹的秃树，仿佛时间在这儿停止，争斗在这儿消弭，生命在这儿凝滞，天地之间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就他妈一个行将就木的祥林嫂。这样的冬天，叫人发疯，叫人腐朽，叫人……想逃！

记忆中的冬天是带劲儿的。它冷，冷得彻底而不酷虐；它干，干得有味而不燥辣；它有风，那是真正的冬天的风。那风一阵一阵的，风过，树秃，遒劲有力，直指苍穹，仿佛天地间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没有树叶，但你能看出生命的涌动。风卷出竹林里的笋壳，时而在打着旋儿，时而在地上打着滚儿。这时，我背着背篓，迎着风，搓着手，去捡笋壳，掰干柴，割猪草，回到家，点燃火堆，火苗映着我的脸，红红的，我有种成就感。

那时的冬天，晴天常有霜，有时还伴着雾。早上起床，呵，瓦屋上，菜地上，草垛上，一层薄薄的霜，像长了一层白白的茸毛。路上的土结冻了，踩上去硬硬的，滑滑的，这时候只能穿软底鞋，母亲做的硬底布鞋就不行了。我们很早便去打柴，路上不忘从水田里取一块

冰，用舌尖添出各种形状，手冻得通红，就搓一搓。到了山林，先点上一堆火，吹吹牛，打会儿“百分”，等到太阳升起、雾气散去、碧空如洗，我们砍上一捆柴禾，有说有笑地背着回家，路上的冰融化了，很泥泞，但那时，我们很快乐。

那时的冬天常下雪。先是风，接着是雨丝，后来是碎雪如碎米般漫天撒下，再后来是大片大片的雪花轻盈飞舞。这时，我常常在路上，我曾经让雪花停在鼻翼，停在舌尖，停在手心，我嗅过雪花的芳香，尝过雪花的味道，端详过雪花的容颜。我穿行于雪花中，步履矫健。有时候，雪是在晚上悄悄降临。半夜里，雪花簌簌落下，窗户映着白光，后来就听见偶尔有树枝断裂的声音……早上起来，雪停了，哦呵，大地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火树银花，呵呵，我激动得口不择言了。然后，我得去上学，穿上我的薄胶鞋，背着我的帆布小书包，我惬意的走在雪地上。学校地势很高，我走着，雪越来越厚。我听着脚下莎莎的响声，有时回过头看看我那深深浅浅的小脚印，有时弯下腰揉一团雪瞄准树干掷去，看着雪团在树上撞碎、四散，我兴致盎然。我看见麦苗从雪被下伸出叶尖，看见麻雀在柴草堆里探头探脑，看见松枝把大团大团的雪花抖在地上，看见枯枝上停着雪，像奶奶饱经风霜的手带着白手套……在路上碰见几个小伙伴，难免一场雪仗。到学校，上了几节课，胶鞋上的雪化了，冰冰的，晚上回家烘干，第二天又穿上它。有时，这次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下次雪又来了，屋檐上，岩石边上就会有冰柱子，亮晶晶的，晶莹剔透，掰上一根，那是我吃的最早最有味的冰棒棒。

就这样，我在这样的冬天里蓬勃长大，那时候，我还在我的老家----走马，那是80年代的冬天，那是怎样的冬天啊，那冬天永远珍藏于我的记忆深处。

那哪像新田的、现在的冬天，没有我希望看见的劲草，没有我希望看见的虬枝，没有那晶莹的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