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

月凉如水

作者：许美娟

来源：《少年文艺》2003年第06期

月亮上来了。

今晚夜色清冷，有些落桐秋意了。教室里的日光灯惨白惨白，我凝视着窗外罩着月色的灰暗树影，不知怎地想起家来了。

那静默于村子深处的旧楼，一个小院落，一口满是黛色湿苔的井……井边的盆里肯定浸着饭碗。母亲晚饭后从不洗碗，梳洗打扮一下便出去打牌。她削瘦如竹影，有文化，自然不同于其他农村妇女，她活得逍遥得多。牌桌上的输输赢赢倒也打发掉她不少怨言重重的日子。 自我记忆起我的母亲就常这样的。因为婚姻的不如意她总有些喟叹，有些怨言。总会有那么些日子，母亲不停地喝酒，喝那种很烈的白酒。浓浓的酒气和持续不断的叹息，仿佛把她逼近崩溃的边缘。我并不依恋母亲。她却总说因为我她才留在父亲身边，让我又觉得对不起她。 在母亲面前父亲显得木讷，极不擅言词，凡事总迁就着她。母亲冲他发火，他要么不吭声，要么傻傻地憨笑。

父亲是个手艺人，尤擅木雕活儿，很受家乡人的喜欢。村里父辈睡的那种老床，四周及顶盖的木雕图案---牡丹亭、凤凰舞、寒梅喜鹊、竹林小径……形态逼真，错落有致，栩栩如生，都出自父亲的手。这些床被油漆成大红、枣红或其它喜气洋溢的色彩，古典而庄重。 每逢腊月底，父亲忙完了活儿，总会找一段香樟或者几颗桃仁给我雕镂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譬如桃仁摇篮，桃木葫芦，大概小指头般大小，涂了桐油，可爱得很。父亲用红头绳把它系在我的手腕上，喜滋滋地让我给母亲看。

母亲也会淡淡一笑。她很少笑。即使笑时眼神也依旧那么迷茫，像落在井里的月牙儿，让人想亲近又亲近不了。不过却也能让我感到少有的幸福了。

来客人时，母亲却总是笑盈盈的，仿佛一家人很融洽温馨。母亲会做一桌精致可口的饭菜，微笑着跟父亲说话。父亲受宠若惊，反应迟顿，母亲也会巧妙掩饰过去。客人散后，父亲孤独的背影又埋在沉默无言笑的日子里了。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家庭谁都活得累。惟一给我幸福感觉和温暖回忆的，便只有父亲镂的小玩意儿。

父亲不懂表达对女儿的关爱，却用着另一种方式默默地为我祈祷！我爱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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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身处异乡，行李箱底总躺着那十来只小玩意儿，油光暗亮。摸着它们，嗅着熟悉的木香，仿佛父亲就在身旁。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走进教室来，我想轻轻地问她可否看见我那遥远的父亲！是不是孤零零地守着屋子，雕镂着永远雕不完的活儿？是不是时而抬头望望院门，想着瘦削如竹影的妻子何时归来？

月儿啊！替我捎句话给他吧---假如有来生，我还要做父亲的女儿！ 可……母亲又怎么办呢？也做她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