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代新儒家

第２６卷第４期　２　０　０６年７月　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Ｆｏｒｕｍ　ｏｆ　Ｎａｎｄｕ（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ｔｈｅ　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Ｖｏ１．２６　Ｎｏ．４　Ｊｕ１．２００６　论汉代新儒家　熊铁基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４３００７９）　摘要：在历代鼓吹儒家道统的影响下，人们很容易忽略区分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儒家，后世虽有　汉儒、宋儒、清儒之类的说法，但对不同时期儒家的不同特点，注意是不够的。汉代新儒家经过叔孙　通、公孙弘和董仲舒的发展，理论上日益成熟，继承了先秦儒家学说，以从政、为政为主要目标，在政治　实践中不断演变。汉代新儒家适应政治统治的需要，大量吸收和运用阴阳五行学说，兼采各家思想，　构造儒家思想的新体系，倡导大一统、君权神授、三纲五常等思想，把先秦儒家思想系统化、理论化、神　圣化，有很高的实用价值。汉代新儒家思想理论发展到一定高度之后，加上政治、制度等方面的一些　外在影响，它继续前进，又有更新的因素注入，从而继续在理论和方法上更新。东汉从专经到通儒，兼　及诸子，到魏晋、隋唐士人转向佛、老探求，直至宋代新儒家的出现。　关键词：汉代；儒家；董仲舒；儒家思想演变　中图分类号：Ｋ２３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２—６３２０（２００６）０４一ＯＯＯ６—０７　探讨秦汉新儒家，比探讨秦汉新道家更困难，因　为秦汉时期以黄老面貌出现的道家，与老庄道家相　比，有很大的不同，这是非常明显的。在历代鼓吹儒　家道统的影响下，人们很容易忽略区分不同历史时期　的不同儒家，后世虽有汉儒、宋儒、清儒之类的说法，　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故孔、墨　之流，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　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谁将定世之学乎？　照韩非的说法，因为“取舍相反不同”（思想主张　不同），“儒分为八”，他所说的儒家八派不一定很准　确，而且时段很长，其中有的是孔子弟子，有的是再　传，有的是隔了几代，如果孟氏是孟轲，孙氏是孙卿的　话（不一定），其所指八派是就战国几百年的时期而言　的。很少有人对此八派的演变做系统的论述。但先　但对不同时期儒家的不同特点，注意是不够的。汉代　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与先秦儒家有所不同，学者　已有所注意。少数学者也提到汉代新儒家问题，但很　少充分加以论证，这里想就此做较全面的论述。　一、先秦儒家的演变　前儒家演变问题，在韩非的论述中已经凸现出来。　子思倡中庸之道，孟子讲仁义之政，还有一些其　他的思想、言传的发挥，谁得孔子之真传？确是难以　裁“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发展了孔子的思想，　丰富了儒家的理论，发展到汉初，司马谈眼中的儒　家是：　儒家以孔子为开山祖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可　以设想，孔子在世时，在学术思想上，一切都是他说了　算，他教导学生，谈学论道，褒此贬彼，无一不体现他　的政治思想、伦理思想等。学生当然会有不同的思　想，但不能表达，很少反映出来。孔子死后，情况就大　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　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　易也。　不一样了。《韩非子・显学》论述说：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　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５一ｌ０　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　作者简介：熊铁基（１９３３一），男，汉族，湖南省常德市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秦汉史、道教文化研究。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２Ｏ０６年第４期　熊铁基：论汉代新儒家　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　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日“博而寡　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道、父子之礼，序夫妇　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１］（《太史公自序》）　什么时候儒家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然有一个发　展过程，从司马谈关于儒家特点的概述中，我们不难　看出：第一，儒家以为人主是天下代表，只能“主倡而　臣和，主先而臣随”，政治上是尊君抑臣的；第二，强调　父子和君臣一样是主从关系，相应的还要“序夫妇长　幼之别”，这是一套伦理关系；第三，“以六艺为法”，强　调学习“六经”，并从中究习一套繁文缛礼。简要的　说，一是讲政治，二是讲伦理，三是重六经，四是搞繁　文缛礼（儒者的老本行）。这些就是儒家的主要特点，　是长时间逐渐发展和丰富起来的。　讲政治是诸子百家的共同之点，“百虑而一致，其　务为治者也”（司马谈语），而正君臣上下，与法家完全　相同；论伦理，则是儒家自己特别突出之点，把父子关　系与君臣关系相联，使得伦理政治更显特色。“以六　艺为法”也是它与别家不同的一个重要方面，把本来　不是儒家专有的古籍，变成了似乎是儒家的专利。繁　文缛礼，是为了更好地发挥“教化”作用，虽然难学难　通，“劳而少功”，始终无法取消。　和其他一些学派相比，有些重要思想是儒家所欠　缺的。从孔子罕言天道鬼神开始，有关自然方面的思　想，儒家论述比较少。中国古代一个“道”字，内容本　很丰富，老庄道家给予了充分的发挥，孔孟儒家则更　多的是把它局限在伦理道德方面。儒家重礼，礼和法　有着密切关系，但法家有些思想儒家最初也是很缺乏　的。繁文缛礼带来的奢华，则为墨家所强烈批评。先　秦儒家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自以为是、派性十足，这　从孟子非杨、墨，破口大骂人家无父无君看得出来。　《苟子》“解蔽”、“非十二子”等不无道理，但惟我正确，　也是给人的突出印象。不过，受“相反相成”规律的支　配，为了生存和发展，儒家也非吸取别家之长不可，势　必继续演变。　二、汉初儒家的状况　儒家以从政、为政为主要目标，其学说、其思想理　论是在政治实践中不断演变的。司马迁在写《史记・　儒林列传》时，对他以前儒家的政治命运做了如下的　记述：　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　《书》，兴起礼乐。……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　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日：“苟有用我者，期月而　已矣。”西狩获麟，日：“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　《春秋》以寓王法。……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　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　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夏居西河，子　贡终于齐。如田子、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　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　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　既绌焉。然齐鲁之门，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　际，孟子、苟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　学显于当世。［１］（＜儒林外传））　一方面，在春秋战国那种“礼崩乐坏”的政治局面　下，孔子及其传人在政治上未成大的气候，孔子“干七　十余君无所遇”虽有所疑问，但他在政治上没有大的　作为是可以肯定的；另一方面，他在混乱的政局当中，　论《诗》、《书》，兴礼乐，是做了很多工作的。在后来　“儒术既绌”的情况下，他的后学，特别是在齐鲁地区　的学者，继续了儒学的工作，包括孟子、苟卿这样“以　学显于当世”的大学者，他们“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　这个“润色”就是儒学的丰富、儒家的发展，如果从儒　学、儒家演变来做文章，是有很多要做的。　众所周知，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对儒家、儒学是　一次重创，司马迁也注意到了，并且说“六艺从此缺　焉”［１］（＜儒林外传＂，这仅是从儒家经典而言的。而习“六　艺”之人并未被斩尽杀绝，秦始皇坑杀的“术士”，并非　全是儒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秦末汉初，见于记载有名有姓的儒生，是以齐、鲁　为中心的一批学者及其弟子。战国时期，齐鲁是文化　中心，也是儒学最发达的地区，所以在秦末时，“鲁诸　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　士”［１］（＜儒林外传＂。汉高祖“举兵围鲁”时，“鲁中诸儒，　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１］（‘儒林外传”，不是一　两个人，而是一群群的人。到了文、景之时，“招方正　贤良文学之士”就有：　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　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　鲁高堂生。言《易》，自茁川田生。言《春秋》，于　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１Ｊ（＜儒林外传））　在这段记述中，六艺各经的传人，主要都在齐鲁。　当然也不完全局限在齐鲁之间，齐鲁的学者如申公，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　８・　南都学坛　２００６年第４期　汉初也游学长安。汉初的齐、鲁、韩三家诗，韩诗作者　韩婴就是燕人，“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而且“其语颇　与齐鲁间殊”，还“以《易》授人”　《儒林外传》）。应该说，　家，熟悉古今礼仪，并且对“礼”有较深刻的认识。叔　孙通是汉朝第一个掌礼之官——太常，他继承秦及以　前的古礼，创造了汉朝的礼仪，是否为其后的整个古　代朝仪所继承，有待详考。从六艺之一的礼学看，叔　孙通“为汉家儒宗”是名副其实的。他与申培公、辕固　生不同的是能够“制礼进退，与时变化”。被后世视为　“繁文缛礼”的一套东西，该如何评价？是一个值得深　入讨论的问题，在当时一套“礼仪”不可缺少，则是不　当时其他一些重要文化区，如长安、洛阳，也有不少传　经之人。　这里想指出的是，上述传经的儒生之中，有不少　人不太识“时务”，如申培公、辕固生都是几次征召，几　次罢免。而另一批儒生则不同，能够审时度势，并且　能够创造性地用其所学，其中最突出的代表应该是叔　孙通。司马迁对他的评语是：　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　汉家儒宗。　我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客观、恰当的评价。叔孙通　希世迎合世俗对不对？这是价值判断的问题，能够　“与时变化”应该无可厚非，当然主要看他究竟做了些　什么。“卒为汉家儒宗”这句话很有意思，原文是说他　的所做所为终于成汉代儒家之祖，汉家儒之宗师。　“汉家儒”即指汉代之儒家，这里透露出汉代儒家不同　于先秦之儒家。借用这句话，我认为汉代新儒家可以　从叔孙通开始，他算是新儒家的开山祖。下面根据司　马迁的记述来说说他的事迹：秦时先是以“文学”被征　召为待诏博士，后转为博士，文学虽泛指文章博学，其　原本为孔门四科之一［　］（《制±》），应该属于儒家。他有　弟子百余人，和那些儒学专经人士教授弟子一样，以　何为教？正史无明文，但可推想是以《礼》为教。记载　说，在秦末汉初“矢石”之中，叔孙通带着“儒生弟子百　余人”无所事事，刘邦为皇帝之后：　叔孙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　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　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日：“夫儒者难　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　起朝仪。”高帝日：“得无难乎？”叔孙通日：“五帝　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　者也。故夏商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之　不相复也。臣愿率古礼，与秦采杂就之。”上日：　“可试为之……”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日：“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　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公所为不舍古……”　叔孙通笑日：“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征　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　绵蕞。……乃拜叔孙通为太常……［。］（＜叔孙通列传））　由此可见，叔孙通是儒家，是通《礼》学的一位专　可否认的。　除叔孙通之外，在汉代新儒家形成过程中，公孙　弘、董仲舒等人也是起过很大作用的人。公孙弘是一　个颇有争议的人物，司马迁为他立传，对当时的争议　写得很具体，粗读很容易给人以圆滑事故的印象，但　仔细分析一下，他人品还是很好的，他“养后母孝谨”，　在地方上声望很高，一再被地方上推举，“其行敦厚，　辩论有余，司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平津侯列传”，　为汉武帝所赏识。至于对“有　者”，是否“虽详与　善，阴报其损”？杀主父偃、徙董仲舒，是否“皆弘之　力”？恐怕都是值得讨论的问题。司马迁在公孙弘的　本传中，纠缠于争议，没有列举其“贡献”，但在《儒林　列传》的序言中有所记录，那就是在公孙弘为丞相的　期间，为“独尊儒术”所做的影响极大的实际工作，记　载的有关文字是：　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　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公孙弘为学官，　悼道之郁滞，乃请曰：“……劝学修礼……为博士　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年十八已　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　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　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常　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　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　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　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不　称者罚。……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请选择，　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　右内史，大行卒石，比百石已下，补郡太守卒史，　皆各二人，迁为一人。先用诵多者，若不是，乃择　掌故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著　功令，它如律令。”制日：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大　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　这是一个相当详细的记述。公孙弘本人因为通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２００６年第４期　熊铁基：论汉代新儒家　・９・　《春秋》而为三公封侯，榜样使得“天下之学士，靡然乡　景，此处就不详论了。　风矣”。由他提出并且实行的重要是：第一，在已　其次，“天人三策”如何评价？从记载情况看，他　有五经博士的基础上，明确设置正式的弟子五十人，　是在汉武帝一再启发下①，不断揣摩汉武帝的心思和　享受一定待遇，并且从各地陆续选定一些品学兼优者　意愿而逐渐明确起来的。当然有他一些基本思想，如　“受业如弟子，员额不定”，成为“太学”的一种制度。　“天人相与”的思想（包括“天不变，道亦不变”）、大一　第二，“通一艺”与否成为选拔、升迁或罢免官吏的重　统的思想、兴学修礼的思想以及“更化”、“阴阳灾异”　要标准。其结果是：“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斌　等思想。这里要指出以下两点。第一，这些多半是当　斌多文学之士矣。”“文学”实际是“儒学”（回到孔门四　时的时代思潮，并非董仲舒的单独发明，例如讲天人　科的原本意义），具体即指后称为“经学”的“六艺”。　关系。众所周知，司马迁就公开说要“究天人之际，通　“儒学能尊”，公孙弘“功莫大焉”。　古今之变”［２］（《泰伯　，公孙弘在奏言中也有：“诏书律　汉初的儒家人士很多，学界、政界都有，公孙弘是　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　＜儒林外传）’而　最成功的代表之一。　公孙弘代拟之诏制，也一再说“劝学修　三、董仲舒是汉代新儒家的理论代表　礼”［　］（《儒林外传　。“大一统”更不消说，不仅是汉武帝　的追求和实践，也是当时所有政治家、学者毫无异　研究董仲舒的文章和专著相当多（包括思想史、　议的共识。至于“更化”，实即跟上形势的变化，叔　哲学史中的专章专节），人们似乎在一些问题上也形　孙通、公孙弘都是这样做的，董仲舒的贤良对策本　成了共识，几乎一致肯定他在儒学发展史上有重要地　身就是在不断“更化”。第二，董仲舒对上述思想，　位。但是，细究起来，有些问题是可以置疑的。　又是有自己的贡献的，结合他所著“数十篇十余万　首先，董仲舒在当时的地位及影响，不像后人想　言”，更是“切当世，施朝廷者”…（《儒林外传））。（下面　象得那么高大。关于董仲舒最早的两个传，是《史记》　再说）　和《汉书》的“董仲舒传”，《史记》的记载相当简略，当　从上述情况看，董仲舒当时地位并不是太高，影　然也肯定他是当时大儒之一，“学士皆师尊之”，教授　过不少弟子，政治上并未得到重用，为江都相也未能　响远不及公孙弘治《春秋》封侯的榜样力量，在政治上　长久，而且“中废为中大夫”，且曾获死罪被赦免。《汉　更无大的作为。要说他的贡献，主要还是在儒学理论　书・董仲舒传》则不同，篇幅增加近十倍，详细记述了　上，他留下的《春秋繁露》为我们全面论述他的思想和　他的“天人三策”（有人说是班固之伪作，且不采纳），　理论提供了原始的资料。在已有的众多论述基础上，　而且有不同于《史记》的一些主观论述：　这里着重指出如下几点。　及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主学校之　（一）切合汉朝统一的时势，利用其明于《春秋》的　官，世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　《叔孙通列传》）　专长［１］（《儒林外传　，大倡和深化“大一统”的政治理论。　对策是这些内容，结合上述公孙弘的建言及其实　董仲舒认为，孔子做《春秋》是为了讲“大一统”，　行，再参照当世思想学术界的实际，就很难说“皆自仲　司马迁写《太史公自序》时引用了他的话：　舒发之”，这方面辩驳的文章是不少的。班固在传末　余闻董生日：周道衰废，孔子为司寇，诸侯害　的“赞日”中写道：　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　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　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　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至向子歆，以　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为……日管晏弗及，伊吕不加，过矣。至向曾孙　董仲舒在对策时，始终是“谨案《春秋》”，最后说　龚笃论君子，也以歆之言为然。　出：“《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　这应该说还比较客观，但班固的态度比较肯定这　根据这天经地义的“大一统”理论，进一步提出了“绝”　个“大儒”，也可看得出来。董仲舒地位从刘向、班固　“百家殊方”、“灭”“邪辟之说”的主张（当然可理解为　开始就被“炒作”起来，这有儒学已据统治地位的背　“罢黜百家”）。　①诸如“子大夫其精心致思”，“子大夫其尽心靡有所隐”，“各悉对著于篇，毋讳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称朕意”，“其悉之、究之、　孰之、复之……朕将亲览焉”。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　ｌ０・　南都学坛　２０９６年第４期　（二）论“天人相与”，倡君权神授。　答，汉武帝之疑问是：“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皆有失，　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似不必往什么“形　而上学”之类的话题上引。　（三）论三纲五常。　孔子敬天［２］（《泰伯＞）、畏天［　］（《季氏》），但讲得不多，　而且不认为天会发号施令｜２］（《阳货》）。孟子也说“天不　言”＿４］。孔孟儒家讲天的问题是不多的。董仲舒则和　汉初许多讲“天人之际”的学者一样，大讲“天人相　与”，创立天人感应学说，明确倡导君权神授。他的贤　儒家所重视的伦理思想，可概括为三纲五常，应　该是董仲舒明确提出并予以具体论证的。三纲的思　想在他之前有各种表述，从孔子到苟子，都讲君臣、父　子、兄弟、夫妇关系，韩非子甚至是规范了“三纲”，　良对策被称为“天人三策”，就是因为他处处都把“天”　抬出来，大讲“天命”、“天意”，或者“上天就之”，或者　“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等等。在《春秋繁露》中“天　人相与”、天人合一的论述更多、更详。他关于天人感　应的思想，研究者已经从各个不同方面进行了很多论　述，这里不想多说了。　但其“君权神授”的思想，要是不算他首创，也是　他大力宣扬的，在他的思想中，天是有喜怒、司赏罚　的神：　天者，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５］（《郊义》）　天者，百神之君也，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　益也。［６］（《郊祭》）　天是至高无上的神，主宰天上诸神，人间帝王当　然要尊崇它。　人间帝王被称为天子，虽也是古已有之，但董仲　舒做了更多的阐述：　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虽为天子者，当　视天如父，事天以孝道也。［　］（《深察名－ｇ－））　传日：惟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有顺命……故日一　人有庆，万民赖之，此之谓也。［６］（《为人者天＞）　天子乃天之子，他“受命于天”，天下则“受命于天　子”，天子是替天行事，或者如其《天人三策》中所说　“王者承天意以从事”。天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自然也　就神圣而惟我独尊了。这就是君权神授的基本思想，　是有利于巩固统治的。当然，君王、天子是承天意行　事，替天行道，这样有些问题就好解释了。《春秋繁　露》中有《尧舜不擅移，汤武不专杀》一篇，似乎回答了　景帝时辕固生与黄生的那场关于“汤武”的争论，　“有道伐无道此天理也”，“王者天之所予也，其所伐者　皆天之所夺也”。一切都归之于天意、天命。被人称　引的一句名言，“天不变道亦不变”｜３］（《叔孙通列传＂，曾有　过一些不同的理解，其实看它的前后文更清楚一些，　其前面一句是“道之大原出于天”，其后面说的是“是　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　也”。而且他说这话是针对汉武帝的发问而做的回　他说：　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　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　Ｊ　“三纲”呼之欲出。而董仲舒则明确把这三种关　系称为“王道之三纲”：　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法阴阳之道。君　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阴　道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其终也，不得分功有　所兼之义。……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天出阳为　暖以生之，地出阴以成之，不暖不生，不清不成。　然计其多少之分，则暖暑居百，而清寒居一。德　教之与刑罚犹此也。……［６］（《基义》）　董仲舒的阐述首先不忘记的是“天”，“三纲可求　于天”，三纲是符合天道的，这就天经地义了。而且，　天与地、阳与阴是百与一的比分，那当然是天尊地卑、　阳尊阴卑了，这在《阳尊阴卑》、《顺命》等篇多有论述。　其次，他又把阴阳学说纳入，以充实其论证。其顺便　谈到的德教与刑罚之比，足见其思想之周密。　“五常”也是如此。孔子、孟子的言论中，仁、义、　礼、知、信、忠、孝、仁、悌、恭等有不少论述，最终概括　成“五常”的人，似亦为董仲舒：　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　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佑，而享鬼神之灵，德施　于方外，延及群生也。［３］（《叔孙通列传》）　讲这五常之道，就会“受天之佑”，同样与神圣的　天联系在一起。此外他也用阴阳、五行的学说来论述　五常，这里就不多说了。　把“三纲”、“五常”明确提出的应该是董仲舒。但　后世讲儒家伦理道德，三纲五常连用，是东汉后期的　事，马融注《论语・为政》“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　礼”，认为“所因，谓三纲五常”。　（四）兼采各家思想，大量引用阴阳五行学说。　战国时期思想领域的“百家争鸣”，一方面是互为　水火，争论得相当激烈；另一方面又相生相灭，相反相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２００６年第４期　熊铁基：论汉代新儒家　成。这就是班固所说的：　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３Ｊ（《艺文志》）　顺》、《治水五行》、《治礼五行》、《五行变极》、《五行五　事》，从这个方面阐释五行。“推阴阳”实际是包含五　还有一个发展趋向，就是相互吸取，为了完善和　行，阴阳五行是一个整体，《汉书》也是在《五行志》中　讲他“始推阴阳”的。一个“始”字，一个“推”字，还有　一发展自己的理论，采纳他人甚至论辩对方的思想。越　往后，这一趋向越明显。到了汉代，不仅是道家“因阴　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　个“宗”字，都是值得仔细玩味的，邹衍的阴阳五行　学说失传了，董仲舒开始进行推求，而又是他开始把　阴阳五行思想推广到儒学之中，阐释“天人之际”，论　证“三纲五常”。这里的“为儒者宗”和前述叔孙通“为　变化”［１Ｊ（《太史公自序　，成为秦汉新道家。以董仲舒为理　论代表的新儒家同样如此，他兼采道（黄老）、墨、名、　法，充分吸取阴阳五行学说。这些问题，又被或多或　少地论证。这些年董仲舒的黄老思想是被研讨得最　多的，如学者陈丽桂的《董仲舒的黄老思想》“结　论”说：　一代儒宗在推阐阳尊阴卑的“三纲说”与大　一统思想时，吸取了相当分量的黄老帛书一系阴　阳大义、《管子・心术》、《内业》乃至法家申韩一系　静因无为的刑名技巧与权谋独断之术，或以为推　论的理据，或加以诠释与疏解，终于完成了他天　道与治道通贯、厚德简刑的思想纲领，与君尊臣　卑、君暗臣明、君静臣动，契名考质的君道思想，　以为其天人合一、灾异感应说的基础，并为此后　刘汉朝廷阳儒阴法、王霸杂治的统治方向与形态　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Ｌ７＿　这是一个相当全面、准确的结论，从采纳各家思　想看，一目了然，无需多说了。虽言黄老，实际上阴　阳、名、法都讲到了。诸子的主要流派，没有提到的只　有墨家，但２０世纪３０年代，顾颉刚先生曾写过《董仲　舒思想中的墨教成分》Ｌ８　Ｊ，笔者一时尚未见到原文，无　法多说，也不必在此多说，这里主要说的是董仲舒采　纳各家的学说和思想。　还要补充说明的是，阴阳五行是邹衍的学说，但　是没有得到流传，董仲舒则大量吸取了阴阳五行思　想，甚至有创造性的发明和运用，前面已经提到他用　阳尊阴卑来证明“三纲”，用五行来阐释“五常”。所以　说他是以阴阳五行为框架建立了汉代新儒学的体系。　《汉书・五行志》写道：　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　就是讲他大量吸取并发挥阴阳五行学说，“推”就　是推广、推求之意，《春秋繁露》中有《阳尊阴卑》、《阴　阳位》、《阴阳终始》、《阴阳义》、《阴阳出人》、《天地阴　阳》等篇名，而虽无篇名却讲阴阳之处数以百计。阴　阳与五行是紧密相连的，专讲五行的篇名有《五行　对》、《五行之义》、《五行相生》、《五行相胜》、《五行逆　汉家儒宗”不同，是他的吸收和运用阴阳五行为后来　的儒者所尊崇效法。事实也是讲阴阳五行成为汉代　新儒家的主要特点。　这里自然会产生另一个问题，董仲舒的这一套体　系，与司马谈讲的道家（我认为是新道家）的“因阴阳　之大顺”，采、撮各家之善要又有何不同？不同也是显　然的，一个重天，一个重道；一个大讲君权神授、三纲　五常，一个强调君子无为、虚静为要。各有自己的理　论重心和体系。　除上述四个主要方面，董仲舒还有一些重要思　想，也是有发明意义的。例如他根据五德终始，提出　“三统”、“三正”的历史观，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四、汉代新儒家的演变　学派的思想理论是动态的，始终处于发展变化之　中。大的阶段有自然的呈现，如先秦儒学、汉儒、宋　儒、清儒等，同一大阶段中也有不少演变，不过变化的　程度、条件、性质等不同罢了。　如前所述，汉代新儒家从叔孙通算起，到公孙弘、　董仲舒前后，适应统治的需要（“务为治者也”），制度　上、理论上日益成熟。汉代新儒家的主要特点是，适　应形势的潮流，大量吸取和运用阴阳五行学说，兼采　各家思想，构造儒家思想的新体系，倡导大一统、君权　神授、三纲五常等思想，把先秦儒家的思想系统化、理　论化、神圣化，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当然基本定型之　后，小的变化又不断发生。班固在说董仲舒推阴阳为　儒者宗之后写道：　宣元之后，刘向治《谷梁春秋》，数其祸福，传　以《洪范》，与仲舒错（师古日：错，互不同也）。至　向子歆治《左氏传》，其春秋意亦已乖矣，言五行　传又颇不同。是以揽（师古日：谓引取之）仲舒，　别向、歆，传载眭孟、夏侯胜、京房、谷永、李寻之　徒所陈行事，讫于王莽……［３］（《五行志》）　一个阴阳五行问题，前后就不知有多少不同的阐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　ｌ２・　南都学坛　２ＯＯ６年第４期　释，一个《五行志》分写成五大篇，足见这个问题在当　时的意义和影响。　这简直是对人的摧残，难怪说魏晋士人是求　。　在新儒学的发展过程中，人们对经义的理解会产　生不同，“五经异同”的问题常常出现，为了更好地符　汉代新儒学演变的另一个重要事项，就是谶纬之　学的兴起。据记载，西汉末到东汉，出现了大量谶纬　图书，一度影响极大，甚至成为政治斗争的直接工具。　合社会政治的要求，统治者有时会出面组织研讨，诸　如西汉的石渠阁会议，东汉白虎观会议，后者甚至形　成了“法典化”的《白虎通义》。统一是不可能的，但政　治干预，例如立五经博士或者争立某一经博士，设置　博士弟子，当然会影响儒学的发展。最为明显的就如　《汉书・儒林传》“赞日”：　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　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浸盛，枝叶繁　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利　禄之路然也。　它就是受今文经学的影响、特别是受董仲舒《春秋繁　露》的影响发展起来的，据研究：　不论从《春秋繁露》中天人感应的主导思想，　对《春秋》大义微言的阐述，礼制、训诂以及篇目　命名都可以看出董仲舒的著作是谶纬的先导，谶　纬是董仲舒思想论著的继承和发展，甚至援用董　子之文，不改一字。Ｌ９　这里我们不做再多论述，谶纬之学不必简单予以　否定，后来的衰微也是事实，作为汉代新儒家演变出　来的一种学问，也有一定历史地位和影响。　从以上演变的主要情况看，汉代新儒家思想理论　学习五经的人多了，学问成了利禄工具，学问本　身日趋繁琐，造成儒学本身的衰落。又如《汉书・艺文　志》所说：　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　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　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　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　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大患也。　发展到一定高度之后，加上政治、制度等方面的一些　外在影响，它继续前进，又必需有更新的因素注入，必　需继续在理论和方法上更新，东汉时期从专经到“通　儒”，兼及诸子，到魏晋、隋唐的士人转向佛、老的探　求，直至宋代新儒家的出现。　［参［１］司马迁．史记［Ｍ］．北京：九州出版社，１９９６　［２］孔子．论语［Ｍ］．台北：文致出版社，１９８０．　［３］班固．汉书［Ｍ］．上海：学林出版社，２００５．　［４］孟子．孟子・万章上［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２．　［５］董仲舒．春秋繁露［Ｍ］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６．　考文献］　［７］陈鼓应．道家文化研究（第６辑）［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１９９５．　［８］顾颉刚．董仲舒思想中的墨教成分［Ｊ］．文澜学报，１９３７，　（１）　［９］钟肇鹏．谶纬略论［Ｍ］．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１　［６］韩非子．韩非子・忠孝［Ｍ］．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１９９９．　［责任编辑：刘太祥］　Ｏｎ　ｔｈｅ　Ｎｅｗ　Ｃｏ￣Ｌｔ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ｉｎ　ｔｈｅ　Ｈａｌｌ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ＸＩＯＮＧ　Ｔｉｅ—ｊｉ　（Ｈｉｓｔｏｒｙ＆Ｃｕｌｔｕｒｅ　Ｓｃｈｏｏｌ，Ｃｅｎｔｒａｌ　Ｃｈｉｎａ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Ｗｕｈａｎ　Ｈｕｂｅｉ　４３００７９，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３ｈｅ　ｉｎｆｌｕｅｎｃｅ　ｏｆ　ｔｈｅ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ｉｎ　ｄｉｆｅｒｅｎｔ　ｐｅｒｉｏｄ　ｈａｄ　ｄｉｆｅｒｅｎｔ　ｆｅａｔｕｒｅｓ．Ｉｔ’ｓ　ｄｉｆｅｒｅｎｔ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　Ｃｏｎｆｕ—　ｃｉｎｉａｓｍ　ｏｆ　ｔｈｅ　Ｈ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ｎｄ　ａｈｔｅ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ｏｆｔｈｅ　Ｅａｒｌｉｅｒ　Ｑｉ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Ｔｈｅ　Ｃｏｎｆｕｃｉｎｉａｓｍ　ａｉｍｅｄ　ａｔ　ｐｏｌｉｔｉｃｓ　ｍａｉｎｌｙ　ｉｎ　ｈｔｅ　Ｅａｒｌｉｅｒ　Ｈ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ｔｈｅｉｒ　ｓｃｈｏｏｌ　ｔｈｏｕｇｈｔ　ｔｈｅｏｒｙ　ｅｖｏｌｕｔｅｄ　ｅｎｄｌｅｓｓｌｙ　ｄｕｒｉｎｇ　ｔｈｅ　ｏｌｐｉｔｉｃａｌ　ｅｘｐｅｒｉｅｎｃｅ．ｈｅ　ＣｏｎｆＴ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ｔｈｏｕｇｈｔ　ｏｆ　Ｄｏｎｇ　Ｚｈｏｎｇｓｈｕ　ａｃｃｏｒｄｅｄ　ｗｉｈ　ｔｔｈｅ　ｔｅｎｄ　ｏｆｒ　ｈｅｔ　ｔｉｍｅｓ　ｏｆ　ｔｈｅ　Ｈ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ｉｎｉｔｉａｔｄ　ｅｇｎｄｓ　ａｗａｒｄｉｎｇ　ｍｏｎａｒｃｈｉｃａｌ　ｐｏｗｅｒ，ａｒｇｕｅｄ　ｔｈｅ　ｔｈｒｅｅ　ｃａｒｄｉｎａｌ　ｇｕｉｄｅｓ＆ｔｈｅ　ｉｆｖｅ　ｃｏｎｓｔｎｔａ　ｖｉｒｔｕｅｓ。ａｎｄ　ａｄｏｐｔｄ　ｅａｃｈ　ｓｃｈｏｏｌｅ　ｔｈｏｕｇｈｔ。ｑｕｏｔｅｄ　ｔｈｅ　ｙｉｎ＆ｙａｎｇ　ｆｉｖｅ　ｅｌｅｍｅｎｔｓ　ｔｈｅｏｒｙ．ｈｅ　ｎｅｗ　ＴＣｏｎｆｕｃｉｎｉａｓｍ　ｔｈｏｕｇｈｔ　ｄｅｖｅｌｏｐｅｄ　ａｎｄ　ｏｕｒｐｅｄ　ｉｎｔｏ　ｔｈｅ　ｅｎｅｗｅｄ　ｒｆａｃｔｏｒｓ，ｎｄ　ａｔｈｅｎ　ｒｅｐｌａｃｅｄ　ｉｎ　ｔｈｅｏｒｙ　ｎｄ　ｍｅｔａｈｏｄ　ｃｏｎｔｉｎｕｏｕｓｌｙ．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Ｈａｎ　Ｄｙ￣ｔｙ；ｔｈｅ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Ｄａｎｇ　Ｚｈｏｎｇｓｈｕ；ｔｈｅ　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　ｏｆ　ｈｅｔ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ｔｈｏｕｇｈｔ